一支10.5厘米长、三个音孔的骨笛,静静地躺在自治区博物馆的展柜里。谁会想到,千年之前,这支并不起眼的骨笛,曾经响起一首首清亮的乐曲,陪伴着生活在帕米尔高原的人们,一直到今天,它仍是他们心中神圣的乐器。
它是从巴楚县脱库孜萨米出土的南北朝时期(420—589)的三孔骨笛,用鹰骨制成,坚硬无比,抵挡住了千年历史的洗礼,仍完好无损,向今天的人们诉说着自己古老的历史。据民族音乐学家周菁葆先生考证,它就是古代的鹰笛,与今天塔吉克族鹰笛在用料、形制和吹奏等方面,完全一样。 一般的笛子是七孔,而鹰笛只有三孔,为何是三孔?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了古老的羌笛。
羌笛的创制人是羌人,他们非常热爱音乐和舞蹈。早年的羌人,在西北草原上与其他民族互相杀伐,又互相融合。对于四处征战的羌人,羌笛成了他们朝夕相伴的乐器。羌笛在汉代又称为“吹鞭”。顾名思义,就是一物二用,它既可以当作吹奏的乐器,又可以当策马的马鞭,同时可以是放牧时互相联络的工具。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说:笛,三孔筒也,羌笛三孔。羌笛东渐中原后改为五孔,有骨制和竹制。汉代马融在《长笛赋》中曾有这样的精彩描述:“易京君明识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易明所加孔出后,是谓商声五音毕。”
千百年来,羌笛被与西北大漠中不归的征人联系在了一起。唐代高适有诗《塞上听吹笛》:“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而岑参的诗中,“将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显示军人们常常将羌笛与胡琴琵琶合奏助兴。王之涣云:“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意思就是戍边士兵用羌笛吹着悲伤的《折杨柳》曲,表达他们的思乡之情。时至今日,生活在四川的羌族人一直还在使用羌笛。不过,他们的羌笛是五孔或六孔的六声音阶,音色明亮柔和,悠扬抒情。
当年的三孔羌笛已经演变成了五孔或六孔,让人好奇的是,最早的羌笛与鹰笛都是三孔,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对此,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薛宗正认为:“羌人是中国古代生活在青藏高原的一个大族群,后来越来越少。塔吉克族的祖先是塞人,在西汉末年到东汉时期兴起,二者之间可能会有某些联系,但因为二者存在的年代和地域跨度大,相关文字记载和文物又极少,具体有什么样的联系尚难明确。”
鹰笛的最大特点是用鹰的翅膀骨制成。据了解,中国周代雅乐的笛子用竹子制成,也采用铜、铁、银、瓷、玉等材质,骨是其中之一。但在偏远的帕米尔高原,至今还保留着原始的用鹰骨来制笛,实为罕见。这和塔吉克族人的鹰图腾有关。
据相关历史资料记载,塔吉克族的先祖塞人,先秦时期就生活在帕米尔高原东部一带,目前是我国唯一说印欧语系波斯语族语言的民族。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帕米尔高原上,山高鹰多,鹰凶猛而勇敢,喜欢在悬崖绝壁上栖息,喜欢在高高的天空中展翅飞翔捕捉猎物。为什么塔吉克族十分喜欢鹰,还会用鹰的翅膀来做鹰笛呢?
塔吉克族民间有这样一个传说:在很早以前,生活在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族人,过着狩猎生活,家家户户养着猎鹰。白天,鹰随主人狩猎,晚上,为主人放哨看家。有一个名叫娃发的猎手,家里养了一只祖传的鹰,已活了100多年,眼力非常好,它的尖嘴和利爪能撕碎一只黑熊,百里以外的小雀也休想逃避它的鹰爪,远近猎手都羡慕这只猎鹰,叫它“鹰王”。
娃发每天带着“鹰王”狩猎,可猎获的鸟兽都被奴隶主夺去,他无处诉苦,只好用歌声向“鹰王”倾诉自己心底的哀怨。一时间,歌声像猎鹰一样张开了翅膀,传遍了高原和山谷,奴隶主吓得胆战心惊,下令让娃发交出“鹰王”。娃发气得几乎昏了过去。
这时,“鹰王”与他对起歌来,让他快把自己杀掉,用骨头做支笛,要啥有啥,不会再受苦。娃发听了又惊又喜,可又怎会舍得杀掉自己心爱的猎鹰呢,他抚摸着鹰的羽毛,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在“鹰王”的一再哀求下,他只好把“鹰王”杀了,抽出翅膀上最大的一根空心骨头,钻了三个洞眼,做成了一支短笛,取名“那依”。
娃发吹起鹰笛,猎鹰成群而至,狠狠地惩罚了奴隶主,使他再也不敢欺压奴隶了。从此,鹰笛在塔吉克族人生活中盛行不衰,一直流传至今。
其实,塔吉克族民间流传着很多赞美鹰的传说。故事中,鹰总是与塔吉克族人生死与共,在危难关头,鹰挺身而出,牺牲自己,为民众创造幸福。 鹰笛艺人带着对鹰笛的敬重,我曾去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瓦恰乡二村拜访了当地有名的鹰笛艺人、近80岁的艾布力·坎杜克老人。说起鹰笛,老人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我们塔吉克族人崇拜鹰、热爱鹰,是鹰的传人。在我们眼里,鹰是善良吉祥的动物,是百鸟的统帅,是忠诚、恩爱、豪爽和勇敢的象征,我们把鹰笛当作战斗的号角,爱情的化身,会制作鹰笛是我的荣幸。”艾布力老人说。
艾布力老人又讲了这样一个传说:一对恋人被财主追杀,姑娘死后化作一只飞鹰,去啄杀财主。财主用箭射中了她。她临死前请求恋人用她翅膀的骨头制成一支笛子,留作纪念,并说用这支鹰笛吹奏的乐曲是他们永恒爱情的证明。至今,塔吉克族人还有这样的习俗,塔吉克族青年让心爱的人用鹰翅骨制成鹰笛,表达他们誓死像鹰一样对爱情忠贞,永远爱着对方。这就是一个“鹰的民族”,用生命来追求自由幸福的心声。
“鹰有大小和老少,用不同的鹰翅骨制作出的鹰笛,长短、粗细和音质也不一样。从同一只鹰上取下的一对翅骨制成的鹰笛是一对,两支鹰笛左右相衬,吹奏起来音调也完全相同,才有味道。”艾布力老人说。
对于如何做鹰笛,艾布力老人说主要是凭经验,最好的鹰翅是鹫鹰的,骨质坚硬细密,表面光润,骨管粗而长,做出来的鹰笛音调偏低,音色浓厚,一般长24厘米至26厘米、管径1.5厘米左右。老鹰骨做的鹰笛骨管较短较细,音调偏高,音色明亮。“选好鹰翅后,截成一样长,在碱土里埋上10多天,把骨髓和骨头全部分开。然后,测好距离,开始凿孔,每个孔径大约1.5厘米,最多不超过2厘米。一边做,一边还要放在嘴边试音,不断地调试音量,等笛孔凿好,还要雕刻图案、纹饰或题字,就像制作一件精美的工艺品。”艾布力老人说。
“做好了,就可以直接吹了吗?”记者问,艾布力老人摇摇头说:“不,还要放在房梁上,用馕坑的烟气熏上半年,让鹰骨从原来的乳白色变成暗红色之后,取下来放在身边。这样既好看,又永远不会有异味,音色还饱满。”
老人做了一辈子的鹰笛,现在,他将自己的技艺传给了儿子,希望更多的人都能学会这个制作技艺,将鹰笛文化传承下去。
说话间,艾布力老人拿着一支鹰笛吹奏起来。一时间,动听的音乐在他两手灵活交替中如一股清泉流出。
听着音乐,记者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鹰笛适合在这空旷、高远的帕米尔高原上吹奏。在塔吉克族人眼里,鹰笛不只是一件乐器,而是他们心底强烈的情感表达和最古老的文化传承。
吹罢一曲,老人告诉记者,鹰笛有固定的曲目,场景不同曲不同。比如在婚礼和喜庆的时候吹“恰甫苏孜”“泰温”“吉格伦”“黑吾力”“巴拿纳马”“热布让克”等曲调,在刁羊时吹“腾巴克苏孜”“瓦拉瓦拉科克”等曲调,在思念家乡和情人时吹“法拉克”曲调,最著名的是“塔里要吾里”等。
行走在帕米尔高原,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绿茵牧场上,山村田野里,不时传来美妙的鹰笛声。只要鹰笛响起,就会看到塔吉克族人跳起鹰舞。老人说,鹰笛和鹰舞是一对“亲兄弟”,每当塔吉克族人庆祝盛大节日、举行婚礼、举办活动,都离不开鹰笛的伴奏和鹰舞的表演。
这就是自称为鹰的传人的塔吉克族人,以鹰为图腾,视鹰为他们重要的文化灵魂和力量,长年生活在环境恶劣的帕米尔高原,安静、知足、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