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功
“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人们很难想象,如此深沉有力的文字,竟然出自一名漂在北京的育儿嫂。年轻时因为看了琼瑶的小说,她倔强地把名字从范菊人改为范雨素。从户籍上来说,她的身份就是一个农民,但从展现的精神世界来看,她诗意地栖居在世间。
范雨素突然成为“网红”,只因为一篇在朋友圈刷屏的文章《我是范雨素》。被编辑加工过的标题简短而直接,既像是自我介绍,又像是自我强调。文章以一种略带主动的姿态,强势地闯进了网络时代的个人视野,如落石惊湖,激发了人们的各种感慨。首先被触动的可能是以文字为业的人们,因为不少人都在感慨:范雨素写的东西比专业人士还要真实、好看。
范雨素的故事是否被裁剪过,似乎已不重要,人们关注的是作为符号的范雨素。她成了多重社会矛盾的交织点:农村凋敝、农民进城、城乡差距……这些矛盾与她的执着追求,形成了强大的张力。为养活两个女儿和自己,她靠做保姆为生,但这样的“小人物”却非要“做点和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这种复杂而强烈的对比,给人们带来了犹如穿越般的身份交叉感和阅读体验。
过去十多年是中国城镇化速度最快的时期,城镇人口比例从2000年的30%多增加到2016年的57%左右。通过考学、就业、创业、打工进城的人们,也或多或少有过范雨素类似的遭遇——农村回不去,融入城市的成本极其高昂。而许多进不了城的人,也被城镇化裹挟着成为范雨素一样的“城市漂流者”。因此,网络上人们追捧范雨素,本质上不同于追捧余秀华之类,也不仅是有感于范雨素笔下真实的“打工文学”。这或许是城镇化过程中的一种群体观感。
中国人常说:诗言志,歌咏怀。但文学艺术的作用,显然还要更强大。歌德做了更准确的概括:要想逃避这个世界,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路径;要想同世界结合,也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路径。范雨素就是这样的证据:在自述和采访中,她多次提到租住的几平米的小屋和工作中受到的歧视。她表现出了一种抗争的姿态——她通过文学艺术创作,反抗曲折艰辛的命运,在文学的世界里获取安全感和尊严。
人们显然希望范雨素的故事可以承载许多东西。比如,从她身上可以看到:精神自由不独是劳心之人、饱食之士追求的活法,劳力之辈、生活艰辛的普通人也在追求这样的状态。现实往往充斥着各种苟且,人们通过点赞范雨素构筑内心的避风港,或者把追捧范雨素作为一种宣泄,因为每个人都渴望诗意地栖居。所谓诗意地栖居,从海德格尔的话语里拆解出来,大概就是:体面地工作和生活,还可以有点时间发呆(思考)。
范雨素对媒体说,被追捧是“一场生命中偶遇的沙尘暴”,“尘嚣过后她还是那个默默前行的体力劳动者”。然而,会写作、会表达的特长被发现,她必然不会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育儿嫂,她已经身处改变之中。或许人们更应该从范雨素的故事里看到:思考和表达其实对于诗意的栖居很重要。实际上,善于思考,勇于表达,既可以改造精神世界,也可以作用于现实世界。